棋魂（22）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一觉醒来，发现幸村精市不见了踪影，便知道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果然，出门不多久，就看见了那个清风明月笑意朗朗的男人。
两年过去，按理说已而立的男人还是一副小年轻的模样，岁月在他身上格外宽宥，茕茕孑立，唇边带笑令人如沐春风。
进藤光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蓝君，好久不见。”
不二看着他:“长高了，这两年辛苦你照顾幸村君。”
进藤光不好意思地挠头发:“没有。反而是他帮了我很大忙。对了，他人呢？”这才发现幸村并不在身边。
不二指指门后的店:“他俩有话说。”
进藤光顺势望过去。幸村精市、以及塔矢亮。不由蹙眉:“他们俩？”
不二微笑:“不要在意。咱俩也找地方聊聊吧。”
进藤光望着对他来说都很重要的两个人，一脸凝重，不太想离开。
不二便道:“进藤君，很快我们会离开。”
“奥。”进藤光没有当一回事，幸村又不是第一次离开。
见他没理解，不二补充解释:“不会再回来。”
进藤光悚然一惊，霍然转目盯着不二:“啥意思？”他蹙眉。
“就是字面意思。幸村君这次跟我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呐，进藤君，不找个地方单独谈谈吗？”
“走！”进藤光咬牙。这些年，离开他的人很多。先是佐为、然后爷爷、爸爸、妈妈，妈妈去年离开后，明明也离开了……兜兜转转几年下来，他身边也就剩下幸村精市对他不离不弃塔矢亮对他若即若离。
进藤光舌尖泛起涩意，蔫头耷脑地随意找家店坐下来。“怎么这么突然？”他问道。
“早该离开了。”不二微微叹息，“他就是放心不下你才迟迟下不了决心。”
“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去上海找你们。乘飞机才3个小时左右，不算太远。”
不二摇头轻笑:“这次之后会是永别。你也不用再去蓝家，我会跟他归隐。”
冰蓝色的双眸波澜不惊，只要看着这双沉静似乎囊括了宇宙般广阔与辽远的眸子就不由地信服。是认真的，进藤光心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沉默着久久未语。
“人生中选择固然重要，但进藤君，人生并不是因选择而灿烂。所有一切希望只基于你为此拼搏。事业如此，爱情也如此。”
“这次见面，幸村君郑重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这也是你好奇的。”不二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进藤光下意识竖起耳朵，他也好奇的？什么？
“幸村君问我怎么就能放心地把他丢开，一丢就是两年多不闻不问。他问我怎么能做到这么理所当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再出现？难道就一点不羞愧吗？呵……真可爱啊，他竟然问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进藤光眼里透着疑惑，这么举重若轻的吗？不应该是宛如天堑般一个解释不好就分崩离析的大矛盾吗？
“因为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他依然会过得风生水起，我不担心他啊。而他也相信我不会放弃他，因为他可是唯一能拿到我肋骨的男人。”不二轻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究其世间再没有一个幸村精市了。呐，进藤君，两情若长久岂在朝朝暮暮。你爱的是大众的审美还是那个人？”
进藤光讷讷地道:“当然是人。”
“人有千种万种，所求之爱更繁杂如星，压根不可能有某个统一的标准。”不二抿唇露出一抹满足的笑，“不诱于誉，不恐于诽，我认为泰然处之随心而为实为上策，充其量在你们登顶前更小心点罢了。”
进藤光垂目沉思，阳光在金色刘海上跃动尽显调皮，不二打量他，心中暗叹:其实进藤光是个性情简单特别真实的人，而且也容易满足，对他来说最大的阻力是对家人的爱以及对进藤家的责任。还是那句话，家里有矿？往上数几百年，进藤这个姓氏都是随手起的……往下数，进藤光早夭不还是啥都留不下……可以沉浮世俗但不能畏惧世俗，毕竟谁也不能断定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现代社会这么发达，你们归隐的话能去哪里？完全不打算跟外界联系？不说幸村，蓝家怎么办？我听说你是蓝家下一代掌权人。那么大的家业……”
“会去一个幸村君活得自在舒服的地方，蓝家什么的？”
进藤光屏息凝神地注视他。
“我在哪里，蓝家就在哪里，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一人即一家，就是不二纵情放肆的底气。他这人没什么可失去的，同样的，所拥有的也是大多数世人无法匹敌的……
“强大起来吧！强大了全世界都会为你让道。”不二放柔声音，“当你拥有这种觉悟，你就拥抱住了预期中的未来。”他笑着说，“去吧。”眼睛看向窗外。
进藤光下意识看过去。隔着落地窗，与塔矢亮四目相对。
一瞬间，又好像好久，进藤光恍惚觉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认真仔细看过塔矢亮了，这个即使冗冗人潮擦肩接踵也能刹那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少年已然抛却青涩成为了顶天立地的青年，相貌俊美，姿态清高——如清且浅的山涧水划过他的眼睛，化作盈于睫的眼泪将落未落，最是诱人。
幸村朝不二挥手。
而沉浸在思绪里的进藤光全然没注意到，自然也没在意不二的离开。
“要跟进藤君告别吗？”
幸村摇头:“没必要，走吧。塔矢名人，再见。”
塔矢亮应声回首，墨绿色的眼珠浸润一丝雾气。“再见。”
“阿光就是个笨蛋，虽然有些失礼，但这份纯真无邪就托付给你了。还请你好好待他。”
塔矢亮眼神渐暖:“我也是个笨蛋啊。”
幸村拉着不二迈离人群，身影逐渐模糊。
进藤光从店里跑出来，塔矢亮一把拽住他:“本因坊循环圈第二轮马上要开始了。进藤，你的对手，是我。”他沉沉地道。
进藤光愣住。本因坊循环圈四选二，决战前最后一次淘汰赛，进藤十段VS塔矢名人，被誉为近半年来最值得期待的一场对局。
塔矢亮要拉他走。进藤光四处张望找幸村不二的身影。
“他们走了。”塔矢亮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进藤光心情止不住地低落，“但我在这里，进藤，光亮同行，我在你身边。惟此目标，矢志不渝。”
风声，人声，广播声，汽笛声，都不及这声——植入心底，终生莫忘。
“你那边都处理好了？有遗憾吗？”幸村问不二。
“好了。”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那走吧！”
“嗯。”
已经很习惯这股排斥力了，不二低头往脚下看，注视着那只东方金鸡，依稀可以看到深沉鲜艳的红色，那是信仰。
无数的功德泛着金光朝身上涌来，身侧的幸村也随之受益。感受着这宛如拥抱般的温暖，幸村疑惑地看向不二:“你到底干了啥？”
不二抬头笑笑:“保密。”如此慷慨当真受之有愧，分明只是些举手之劳。不二想，他的灵魂大概侵染了浓浓的红色，不然，为什么只是看着那抹红就心潮澎湃呢。
幸村:好吧。
末世动荡年间的凝聚力，和平时代的向心力，以及为国为民勇于牺牲的烈士英灵无一不叫他心存敬畏，最后深深看一眼，不二右手拉紧幸村，左手起势捏诀，整个人如虎豹般蓄势待发。
“幸村君，立海大见。”天之涯，一脚踏出。鼎沸人声响在耳彻，不二默默地松开左手，开始确认方位。
“不二君，在哪里？”
“轻井泽。”半晌传来不二压抑着笑意的声音。“全国大赛之前过来集训过，一段很有趣的经历。不过，还真是随机啊！”
“要我过去接你不？”
“不用，我走狭间。”
幸村:……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啥时候也带我走一下呗？”充满兴致。
异世界东京。
进藤光一目半之差输给了塔矢亮。
赛后，进藤光一动不动盯着棋盘沉默不语，和谷他们都以为是进藤光输了棋心情沮丧，因为都知道进藤光很尊敬本因坊秀策，对本因坊头衔势在必得，执着心和胜负欲一直以来更胜于其他头衔战。但其实进藤光只是被震慑了。
好强！太强了！这种水准！
进藤光眼里燃烧熊熊烈火，发呆时静若处子，一旦神经反应过来便动若脱兔，从和谷他们身边冲过，掀起一阵冷风。
“塔矢！再来一局！”
和谷:继续求虐？这大概就是他不如进藤的地方吧？“伊角，下棋去！”
伊角点点头。
热情是会传染的，斗志瞬间挑起，就是有这么多接力者存在，神之一手才不会只是梦想啊……
又两年，进藤光意外收到了藤崎明的结婚请帖。他拿着红请帖在阳台上反复把玩，塔矢亮洗了澡走过来。“还看呢？”
进藤光眼中有些微醉意:“我以为我们会老死不相往来。”
“藤崎小姐很令人敬佩。”塔矢亮在进藤光对面坐下来，“相比她，你真是逊多了。”
进藤光:我怀疑你在骂我！
“敢爱敢恨，藤崎小姐爱了一场不负青春，干脆利落退场亦不负未来。如果你是别的什么身份，能娶到这样的老婆估计是用尽了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相当高的评价了。
进藤光鼓鼓脸颊:“那我到底去不去？”
“想老死不相往来就别去。想重拾儿时情义对这位姐姐表示祝福就去。如果你要去，我也去。”
进藤光脸上露出笑。“准备几份礼？”
“一个红包，双份礼。”
“塔矢。”进藤光朝塔矢亮扑过去压倒他，双手捧着他俊秀的脸庞，亲他，“你真好。”
塔矢亮嗯一声。“你知道就好。就算你这么说，明天对局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俩对上的概率突然大了很多。
“哼。等着你的名人头衔易主吧！”没错，明天进藤光将以挑战者的身份与名人头衔现任持有人塔矢亮进行最后角逐。
塔矢亮冷笑一下，右腿抵在进藤光双腿间，撑起上半身一个翻身，下一瞬天地置换。
“亮……”撞进那双氤氲着情欲的眼睛，进藤光怂了。
当年事已不可追忆，伤痛有释怀有，进藤妈妈终究是爱自己儿子的，她潜移默化改变了藤崎明很多观念，能够潇洒放手是理解，是尊重，也是自爱。
明明，只愿未来，你一路坦途。
至于他们俩，在塔矢家算是过了明路。塔矢名人用那张严厉的脸庞对进藤光说:“你可以叫我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从那张一直很畏惧的脸里看出了慈爱，紧张惴惴不安的心变得舒缓。进藤光嘴巴嗫嚅了许久，低如蚊虫的声音从嘴边溢出:“爸爸。”啊啊啊！竟然真就叫了！随后，妈妈也叫出口，塔矢妈妈脸上笑出了花。“我听小亮说你爱吃拉面，等着，妈妈去给你做！”
于是，失去家之后，他接连收获了两个家。
一个有着父母的家，一个只有他和塔矢两个人的家。
过往皆序章,未来皆可盼。
抬头望云舒，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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