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19）
爱情使人盲目，被甜蜜的错觉遮住眼帘的人五官明媚而娇艳，眼里仿佛有光，不二很容易找到了她。
“先去找个宾馆住下吧，今天天气不怎么好，可能会下雨。”互相介绍后，不二对藤崎明建议道。
藤崎明点头，很快办理入住，是自带餐厅娱乐的那种高级宾馆，不出门都能享受到本土风情，不二把账单截屏保存下来，等进藤光给他报销。
但不二要离开时，藤崎明叫住了他。“我可以去阿光集训营那里看看吗？就去看看，绝对不打扰。我只是很好奇。”她笑着解释。
很可爱也很善解人意，一眼看去面相也很好。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进藤光于她而言绝非良配。
不二摇摇头:“很抱歉，我没有权限。你可以跟进藤君商量下，看看能不能让他安排个内部人来接你。”
藤崎明不好意思地笑:“刚才冒昧了。”
不二把名片给她留下:“有任何事可以联系我。”
藤崎明的合理诉求注定不会成行，否则就不会是不二来接机了。
进藤光可不想就一天时间，婚约者的事情沸沸扬扬传遍整个集训营，更何况他是以担心塔矢老师的名目请的假，无论是被误会他在撒谎只是假公济私去约会女朋友，还是被藤崎明察觉真相把事情闹大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不能再节外生枝，进藤光几乎是用尽了所有脑细胞来维持暂时的平衡。
藤崎明并没有错。应该说男女交往中藤崎明的举动才是正常的该有的热恋期反应，进藤光就是心虚加逃避，从女孩子角度渣得不能再渣。于是便在其他方面尽力弥补。“明明，你去逛街吧，喜欢什么尽管买，好不容易去趟中国，不要节省。”
藤崎明开心地应了。她是赞同奈濑那句话的，男人的钱在哪心就在哪，不肯为你花钱的一定不爱你，他的阿光可是大方的把全部身家都交给她了呢！而且阿光平时爱好不多，也不怎么花钱，才十八岁呢，同辈人还在想办法跟家长讨零花的时候，阿光已经有一份体面又前途无量的工作，积累下来，身家不薄，照这个趋势，等她毕业估计连房子都能买了。
藤崎明算着账，终究没太舍得花钱，买了些特产就回去了。
东京，进藤光和幸村忙完后就去了藤崎明大学一趟。藤崎明实在是一名很优秀的女性，在本学院很有名声，而她的追求者也不是泛泛之辈，隔壁系部的校草，都是风云人物略微一打听就听到了很多版本的浪漫故事。
幸村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全部复制下来存档，说不定改天就能用得上。听说那个男生下午有网球赛，进藤光特意去看了。
“球品看人品，虽并非绝对……”比如赤也跟他狂暴的网球风格比起来其实单纯可爱得很。“但喜欢哗众取宠，风格浮夸，性格有很张扬的一面。他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藤崎明对于他来说，挑战的意味更浓烈一点，毕竟那是朵精致美丽的高岭之花啊！期待在那双不屑于顾的眼里留下痕迹成为唯一，大概……男人的强烈自尊心在作祟，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看完一场球，幸村难得的长篇大论了一把，进藤光坐在看台上直到人群全部散去。
最终什么也没说，晚上直接在老宅住下了。睡前倒是没忘叮嘱塔矢亮也早点休息。
换回塔矢亮三连问:“跟棋院报备了没？订机票了没？吃晚饭了没？”
没有！没有！心虚的进藤光在最后一问袭来后才挺直了腰杆，心情极好地响亮回答:“吃啦！”
塔矢亮:……多余问他！
第二天不二跟藤崎明一道登机返航。
进藤光在机场接机。
藤崎明直奔进藤光跑过去，跳起来就给了他一个甜死人的拥抱。
不二推着行李慢慢靠近，幸村凑过来:“东西都准备全乎了。”
不二瞅他一眼。
幸村便趋身过来拉他。“早点结束早点回家。我这一天天的想洗眼睛。”
不二扭脸:“那就不要看。你说进藤君到底在顾忌什么？多简单的事整得这么复杂！”反正他遇到这种事向来直球攻击，啥弯弯绕绕都不想。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点。原生家庭对他影响很大，估计还是在恐惧未来……”
“他有未来吗？”不二轻嗤，“建立在另一个人抛弃未来的基础上偷来的岁月，矫情个什么劲儿！”
这下幸村不赞同了，替进藤光辩解:“阿光什么也不知道。”
不二蹙眉，沉思良久:“如果我送他一场梦境呢？”手腕上一丝线渐渐浮起，隐约露出蜃蛇蜷缩的身形。
“我不能泄露天机也不能干涉阿光的选择，不违背交易精神的前提下，我能自主发挥的余地很少。”
“所以啊，下次机灵点，别啥任务都接。”
幸村连连点头:“关键在于对天地规则来讲，咱俩到底算不算一体。如果算的话，抱歉，你一定也在限制范围之内。”
进藤光和藤崎明好不容易分开，就听见不二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进藤光是看得见幸村的，知道俩人在说话，但在藤崎明眼中就纯属自言自语了，可惜是中文听不懂。进藤光也表示一头雾水听不懂说的啥。他们俩经常那样，在中国人面前飚日语，在日本人面前秀中文，自顾自说着贴心话，把全世界都隔离在外。
“蓝君！”进藤光叫道。
闻声望过来，不二笑容可掬地对进藤光道:“进藤君，接下来几天叨扰你了。”
进藤光道:“求之不得。”
出了机场，兵分两路，进藤光送明明回学校，不二坐车跟幸村去了进藤家老宅。
一个来小时，进藤光火急火燎赶回来了。
“可以开始了吗？”他迫不及待地道，双眼泛起水雾。
幸村:“阿光，你先冷静点，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进藤光火热的心一下子变得哇凉。
“藤原君大概率无法现身尘世，但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一个仅能出入一次的地方。呐，进藤君，你想想你要带谁？”
进藤光双目迷茫。“什么地方？有佐为吗？”
不二蹙眉:“不确定。或许有，或许没有……”
进藤光垂头丧气地跌坐在地板上，不二拉着幸村要离开，“我俩住宾馆，决定了给我打电话，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进藤光突然抬手拉住侧身路过的幸村。
幸村错愕。“我肯定不会留下。你需要空间自己个儿想明白。”他喟叹，“去伪存真方不后悔。”
“不。不需要犹豫，现在就去医院。”进藤光不假思索地道，“塔矢老师那里我去说服。宜早不宜迟，出发吧。”说着就小心地抱起棋盘。
这次倒是干脆，幸村想，显得我挺自作多情的。“不二君。”幸村看不二。
“我没问题，那走吧。”
路上，进藤光给塔矢亮打电话，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塔矢亮略带犹疑的声音传来:“大概率？不确定？你莫不是被骗了？”
幸村精市不高兴了，夺过电话:“塔矢君，我是幸村精市。对，跟你下过棋的，一直跟着阿光的幸村精市。”
塔矢亮骤然失声。
“我们马上要过去了，你如果不相信，就在医院门口等我。”
“好。”塔矢亮应一声，看自己的父亲，眼神带了一丝希望，如果是真的，那么佐为……父亲也就不会寂寞了……
惯常见父亲坐在窗前等待看不见的对手，若能如愿以偿真是再好不过了。
“爸爸，我出去一趟。”
塔矢亮在医院门口见到了进藤一行人，进藤光把棋盘放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幸村精市坐一边对塔矢亮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在路上就已经预见会有这一幕，对于棋手而言，张口吐出的话可能是谎言，唯手下见真章。
塔矢亮也不墨迹，猜子分先，一局未完已完全确认了幸村的身份。
“幸村君，很荣幸认识你。”塔矢亮脸上露出笑，满腹狐疑一扫而空，他诚恳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人，“请问君如何称呼？”
不二清雅地对他颔首一笑:“不二周助。”
塔矢亮先是眉头一拧怔愣了下，后不知想起了什么，舒眉一笑:“原是你。”
果然能被神秘存在努力找寻的对象也非庸碌之辈。
简略地说下大概情况，塔矢带着他们去了病房，并配合进藤光说服自己的父亲。
塔矢名人比想象中好说服的多，大概是当年佐为那局棋给他震撼颇深，所以听起来荒诞不经的故事反而成为了最可能的唯一的真相，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部对得上，如果说是谎言，也未免太天衣无缝了。
再者，真假一试便知，本就破败的身子也是一直在拖日子，再没什么好失去的。
当事人全无异议，不二在门口设个迷魂阵，对幸村道:“我送你们进去。接下来请你小心。”不二久违地捏了个仙人掌挂幸村耳朵上，“捏碎了就可以出来，这是回归的路。”
幸村慎重点头。
四人围坐在棋盘四周，合上眼，沉淀心神，下一秒，一股吸力从棋盘处猛然射出，再转目，移形换位，已出现在一抹静谧的空间里。
幸村精市见过这样的空间，大概不论哪个时代的棋手们追逐的永远都是同一个目标，他们的内心世界当真除了棋再无其他。塔矢亮亦如此，孤独地守着一盘棋日日夜夜，追寻着永远回不来的某些东西蹉跎尽所有朝气。
不二这一手干净利落，塔矢他们惴惴不安的心变得安定涌起很深的期待，都有心情打量四周了。
只见偌大的棋盘天地上，黑白子如星辰纠纠缠缠，神秘莫测地移形换影推演着天地至理。每一次星辰落子，依稀有佐为的影子，仿佛他手中的折扇一次又一次轻点，一秒可呼风唤雨一秒能移山填海……
浩渺宇宙般的玲珑棋盘上，就此生成一种名叫藤原佐为的永恒，那是可以尽敛风月的执着与热爱，是电闪即消亡的失落，是雪絮落河而溶消的无奈，更是阳光射在潮水上不死不休的欣喜与坚持。
所以当那抹美丽高贵的身影若隐若现投过来视线时，进藤光眼眶瞬间湿润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佐为！”泣不成声。
塔矢亮紧紧握着拳头，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塔矢名人脸上升起一抹战意，突然他往棋盘另一头望去。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好像佐为听到了他的战意，又好像佐为已等待他良久，下一瞬，塔矢名人从塔矢亮身边倏忽消失再出现时已坐在了他刚刚向往的位置。
猜子……分先……
久久无法平静。
眼前既是跌宕起伏的战局，又能感受到那超脱一切并不完全拘泥于胜负的格局，酣畅淋漓，弥足珍贵。
塔矢名人缓缓睁开眼睛，郑重地向对面鞠躬行礼:“藤原君，我输了。”
一把华丽的折扇越发光彩照人起来。
“佐为他看起来好高兴。”进藤光喃喃道，伸手握住塔矢亮的手，紧紧抓住不放松，“围棋是两个人的竞技，塔矢。”平淡的话里情深如许。
塔矢亮无言，看着父亲眼里露出满足的神色，感同身受。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仙人掌发出灼热感，能感受到空间逐渐变得动荡起来。
“幸村！”进藤光惊呼。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必须得走了。”
“可是……佐为……你说话啊，佐为！”进藤光大声道。
无需说话，一切尽在棋中。华丽的折扇朝进藤光直直射来，进藤光不闪不避接在手中，传承就此接洽。
同一瞬间，有无形的压力碾压过来，幸村精市果断碾碎仙人掌，四人原地消失。
身后，如烟花般绚丽无声。
围坐棋盘，还是原来的姿态，进藤光眼中的泪怎么也流不完。
“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在你的棋里，只要你一日不放弃围棋，他就永不泯灭。”塔矢亮安慰他。
“把这盘棋记录下来送去棋院，这是近代以来最有教育意义的一局棋了。藤原君想说的话全在其中。只希望，围棋拥有明媚的未来。”塔矢名人交代完塔矢，去床上躺下，“给我叫医生过来，我要转院。”心态一下子积极起来。
时至今日，那抹漂泊无依却不改纯良的魂灵依然用他的方式激励着他热爱的所有人。
棋界有藤原佐为，棋界之福。当世有藤原佐为，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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